藥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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藥膳
唇面移開之時，那點餘溫消散，只剩下他清凜冷淡的氣息。他仍然俯著身體，眼眸微掀，直視無礙地望著魏獻儀。
他眼中沒有分毫波動，沈沈的如墜一片輕絮，看似朦朧了他的眼神，實則是在掩住他眼底的淡漠寡情。
“夠了嗎？”天道啟唇，與魏獻儀距離極近地詢問她。
魏獻儀不知道他口中“夠了”二字究竟意在何處。
但如果是不久前他所做的舉動，那麽她想——遠遠不夠。
被扯住衣襟時，他毫無防備。望著魏獻儀倏忽逼近的眉眼，他不舒服地擰了下眉頭，隨後別過臉去，不再看她。
“松手。”衣襟又被收緊一些，最邊緣處貼合在他的脖頸上，他低聲責令魏獻儀。
魏獻儀觀望他許久，吐字緩慢：“你做得，我做不得。”她語氣平淡地講出了他這糟糕透頂的態度。
天道再怎般頑固不化，聽到此刻魏獻儀的話音，也能明白她不滿也不喜歡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。
“沒有。”他回眸瞥向魏獻儀，他其實不想與她解釋太多，但還是給出了一個不像樣子的潦草回覆。
魏獻儀沒有松開他，指骨一動，反而將他拉得更近一些，“你覺得你應該做這件事嗎？”
天道完全知道魏獻儀在說什麽，無非是他方才親近了她。
“吾不在意。”他說。
魏獻儀看著他，卻不是想看他理所當然地頷首回應。
他的回答將她逗弄笑了，魏獻儀起了微笑，“你不在意？”
那他是覺得，該在意的是她，對麽？
“不在意……”魏獻儀反覆琢磨起從他口中講出的這話。
越想越覺得可笑。
他們之間，究竟是誰一直在糾纏顧意，是誰不肯罷休，是她嗎？
不是。
是他啊。
從魏獻儀的反應來看，天道已明白不妥，卻不想為此多言。
天道閉了閉眼，幾息過後他睜開眼，極為專註地看向魏獻儀，“你一直都想到此為止，卻從沒有真正實現過……”
“那現在，就到這裏。”他話音一頓，擡手扯下魏獻儀拽住他衣襟的手指，“結束一切的恩怨仇恨，放下過去，封陽神境外有臨月之域，那是很多年前為你備下的一片萬方神境，只待你了結塵俗緣分……”
“尊神臺居上者不可輕定誓約，所謂情理名分，也不過是一道心念，不要緊。”他這樣說道。
“……往後萬事有吾。”說到這裏，天道莫名地升起三分躑躅，聲音也更低微一些。
而魏獻儀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半分反應，時間一長，她才從沈沌的心思間回過神，魏獻儀看了他一眼，淺淡眸光。
“你……不高興？”
他發現魏獻儀正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他，不經思考，他準確地說出了魏獻儀此刻心境，但他卻沒有辦法知道原因。
半晌，魏獻儀並不言語，他呢，也從沒想過深究。
他說過他不在意，不單是對那一件事，是對所有，對萬事萬物他都不甚在意。
指尖運起靈力，隔空揮起魏獻儀的手，攤開魏獻儀的掌心後，天道將臨月神境的紋印匯在她的手心之上，閃爍著的微光是他贈予她的禮物。
“這是……”
還不等他告訴魏獻儀具體，魏獻儀看也不看，反手揉碎了掌心裏多出來的東西，“你覺得我需要這些？”
他斂聲，靜默。
他回答不了。
就是因為他一直不懂魏獻儀的所思所想，所以才會在今時今日仍留下此種難解的困局。
但是他明白他現在一定需要做些什麽，才能讓魏獻儀覺得他沒那麽……冷漠。
“你的話本游戲，你說開始就開始，你想結束就要結束。”魏獻儀看著他，依舊平靜地陳述起在他們之間正在發生的事實。
“為什麽總要將自己的意志強行加註在旁人身上？”她問他，聲音裏逐漸起了不解疑惑之音，而除此之外，天道分明聽到魏獻儀的一聲不明意味的笑嘆。
然而這一聲略顯輕薄的笑嘆過後，魏獻儀便再沒有了其他舉動。
他不知道魏獻儀要做什麽。
但不論她想做什麽，都該在他的應允之下才能去做。
他不想的事情，她便不能做，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如此，他的態度從未有過改變，只是往先的魏獻儀時常會選擇違逆他的心意。
包括這一次，也是的。
天道早有預感。
“要怎樣你才能肯接受？”接受他的條件，接受他的提議，也是接受他本身。
他真誠地詢問魏獻儀。
他早就看不透她的心思了，“不論怎樣，吾都會滿足你。”
聽到這一句，魏獻儀臉上徹底淡去了本就不真切的笑容。
“如你所言，就到這裏結束。”魏獻儀當然可以接受天道原先的提議，一切的一切源起於他，經歷了這麽多事情，再多糾纏，魏獻儀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模樣的結果。
“至於你……我不願再見你。”魏獻儀可以接受所謂“和解”，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他。
和天道所想一樣，她總是會給出於他戛然相反的答案，好就好在，他對她從未有過期待。
他望著魏獻儀，無聲片刻，終還是在魏獻儀泛著冷意的目光裏，輕微搖了搖頭。
“不可。”他說。
語聲何其清冷果決。
僅僅二字，魏獻儀原先看他還算“平和”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。
又是這樣。
永遠是這般，表面上對她懷柔以待，實則還是那副舊模樣，執迷不悟到了極端。
偏偏他不曾認為自己有哪裏不做錯說錯，反倒問她，“怎麽了？”似乎是真心想要理解魏獻儀此刻的想法。
魏獻儀的心腔裏不上不下地橫著一口氣，不得輕易抒出。
因為魏獻儀長久沒有開口，另一邊他也始終保持靜默，紅燭燃盡，立在桌面一角的燭臺搖搖欲墜，一下子從桌角處歪斜墜地。
天道沒有回頭，他略微往後方伸手，殘留溫熱的靈燭液體的燭臺就落到了他的手中。
處理好手裏的殘燭液體後，他擡眸，目光沈沈地望著魏獻儀。他其實想開口，卻根本不知該從何處言說，她是他紙上的人偶、筆下的人設，她本該是這無垠天地間最可以貼合他心意的人，可她不是。
思索一二，天道嘗試著靠近魏獻儀，他與她之間本就相距甚短，如今更不過只是半步之遙，半步過後，他便能輕易的時候抵住魏獻儀的鞋尖。
鞋面相墜的珍珠為之一晃。
“為何不語？”他照舊這般問她，凝望著魏獻儀。
魏獻儀搖了搖頭，沒有說話。
“你當真舍不下凡世之緣？”他揣測著她的心意。
“是又如何？”魏獻儀瞥了他一眼。他這話問得著實可笑，早在初逢面之時，她就告訴了他，她不會留下的決心，現在卻又表現出毫不知情、意欲委婉大度的模樣。
聽到魏獻儀的回答，天道一時無言，他不懂那些凡塵俗物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。
而現在更重要的，是他該固執己念還是選擇妥協？
又或者有無折中的辦法……
天道神思紛飛，一念一念如波濤重疊，等他訝於自己的一夕千念之時，這些不算濃稠的一線念想已為他做出了選擇。
在做那件事之前，他看了看魏獻儀。如果說第一回，是想試探魏獻儀的心意，那麽第二回便是想將她留住。
他可以的。
“不論神域還是修真界，都是一樣的。”天道將這二者畫上等號，他依然冷靜且沈著地親近她。
而魏獻儀可能還沒有明白他所說的“一樣”指的是什麽。
直到他靜默著，將透著涼意的嘴唇觸碰在她的臉頰上，很輕的一下，他眼眸低垂，平淡不已，全程沒有多餘的表情。
他態度僵硬地做完這件事，便如同完成任務一般，之後他拂開面前與她相連的衣裳，定定站到魏獻儀的身前。
動作一氣呵成，毫無連連阻隔。
魏獻儀楞住。
旋即就有紛繁思緒侵入她的腦海之中，魏獻儀並沒有因為他的冒犯而產生別樣情緒，過分的平靜。
在這之後，天道很平常地擡起臉，想到魏獻儀，他隨意朝她看去一眼，卻只此一面，移不開眼神。
魏獻儀立在原來的位置上，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時，魏獻儀才擡眼看了看他。
她沒什麽反應，對他在明面上表現出的誠懇、熱情、真實……也都一無所知一般，她是沈默的也是冷漠的。
他與她之間，仿若隔著一道透明的屏障，明明他已經觸碰到她、親近到她，可她還是一如既往對他視而不見。
是他做的不對？
還是他做的不夠好？
……不都是這樣？
不知不覺中，他的疑惑越來越多，堆疊相加，由此形成了難以抑制的心言。
“你……”他開口，覆折眉，也生出遲疑，而沒有將話說出口。
天道的確覺得怪異，可他卻不能將這種感覺清晰地說出口。
後背起了一股酥意，慢慢向她靠近，迎著魏獻儀的視線學著旁人在她臉上、唇上落印。
一而再，如今是再而三。
她沒有推開他。
可她卻是面無表情，沒有因此抒發出半分與之相關的情愫。
真正的絕望，不是拒絕他，而是在他做過一切努力後，卻仍然只能得到她的冷待。
他眼眸一顫。
清醒過後，他下意識地推開了魏獻儀，眼見她朝地面摔去，他卻往後退了一步。
他對她的柔情是假，可沒想到她也沒有還給過他真心。
被戲弄了。
還是他主動上前讓她戲弄的。
冰冷的視線垂落在魏獻儀的臉上，天道註視著她，猶如一片凜然冰塵拂落在她身上，卻不能將她的身軀刺痛。
魏獻儀被他推到地上，還沒站得起來，一襲本該用作成婚的紅衣在她身上穿皺，她擡手，捋順了衣袖，慢慢從地面起來。
此刻，一派巍巍、居高臨下是他，坐擁封陽神境、不願放她離開的也是他。可明明已是如此，意冷消殘的……卻也還是他。
魏獻儀滿不在意地對他笑了笑，在此刻並不美妙氛圍裏只會顯得她過分漫不經心。
半晌後，天道不遮不掩，凝視她時，眼裏如覆冰霜淩玉。
“出去。”他冷著聲音。
神識脫離神域，魏獻儀清醒時，雙目隱隱生痛，她只好閉著眼睛來緩解這份不適。
“他”將她留在絕對空間的時間越來越長了，次數也越來越多，近期頗為頻繁，魏獻儀不知道下一次會否就是明日夜。
這顯然對她的身體已經造成了一定的影響，可是“他”卻不會在意魏獻儀現世的處境。
在魏獻儀半昏半醒的期間，有人向她輸送一段靈力，溫和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處，將源源不斷的溫暖靈息註入她體內，還幫魏獻儀撥開了臉上碎亂的頭發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魏獻儀恢覆了意識。身體如墜重物，折騰了片刻，魏獻儀才從床榻上起身。
從洗浴池內出來時，濕潤的長發垂在魏獻儀的臉頰兩側，卻並不貼近她的臉，只在魏獻儀的肩膀處緩慢滴水。
回去室內，魏獻儀剛打開門就察覺到了有不速之客的存在。魏獻儀立在門口，往裏面望去，透過茜色屏風，隱隱可見一道身影。
魏獻儀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靈息，他若有心，該知道是她才對。
未過多久，他從屏風後繞出來，卻只是立在屏風一側，茜色如織如影，覆在他的衣擺上。
暗龍極天見到她，略有詫異，不過也僅是半分驚訝而已了。
他將視線從魏獻儀的臉上往下防移去，眼神清清淡淡地盯在她小腹上，極天饒有興致地問她：“若你得有後嗣，該讓小家夥稱呼我一句什麽呢？”
在他說出這句話後，即便與她之間隔著較遠的一段距離，極天也感受到了來自魏獻儀的冷視。
可他卻並沒覺得有何處惹了魏獻儀的不快，收起打量的目光，極天不輕不重地對魏獻儀笑一下。
魏獻儀的臉色為此很不好。
也是極天難得能看出的，她真切不滿的情緒。
就在氛圍僵硬到極點的時刻，一人自外匆匆趕來，一眼望見立在門前邊緣處的魏獻儀，有些欣喜地開口：“何時醒的，我做了藥膳給……”
魏獻儀微微側過身體，太承自然而然就見著了在房間內部站著的極天。
極天如同此先對待魏獻儀一般，也對他不冷不熱地笑了下。
太承匆忙避開了極天賦有深意的目光，他仍望向魏獻儀，只是這一回開口卻多了些許躊躇，“要不要坐下來嘗一嘗。”
太承擡起手裏端住的玉盤，又輕聲補充一句：“這是我做的。”
太承的眉眼依舊，並未因為魏獻儀從絕對空間中走出一遭，而起了什麽變化。
望著太承明凈若新雨的面龐，魏獻儀回身瞥了眼裏面的人，她回頭，看著太承說道：“我不想再見到他。”
極天說了很不中聽的話。
至少從他口中聽到，魏獻儀就是覺得不中聽。
所以太承與極天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，魏獻儀是不會管這個的，她不想再見極天，就是要太承也不要再見他。
太承懂得。
他沒有思考太久，就應下了魏獻儀的話。
眼見魏獻儀從他手裏接過盛放著一盅溫湯的玉盤，似是有細密水珠滴落在他的手上，引起太承的心思，之前太過專註於與她對望，沒有註意到她濕潤長發正浸著後背衣裳。
一時間，太承微微蹙起眉。
將魏獻儀安置在外間室內坐下後，太承匆忙進了臥室，取出一件氅衣。
中途，太承走過極天的旁邊，聽到他問了一句：“您同她說了那件事嗎？她方才看起來真是極不樂意……您真的確定您能留下？”
聽到極天的最後一個問題，太承慢下了腳步，雙臂緊抱氅衣。
“別再說了。”他真的很少會對旁人用起這種急切而又充斥責令的口吻。
“可她遲早會知道。”極天扯了扯唇角，視線往外面的魏獻儀的身上飄去，可是她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，看過去，也不能將她納入眼中。
“……我會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，不需要你來費心。”太承委婉地表示了對極天現在這種行為的拒絕。
“這樣啊。”極天回應了聲，他看著太承仙，“您能做到哪一步呢？恐怕是從第一步起，她便不能接受才對。”
落下如此篤定的一句話，極天再也不看他一眼，他擡步離開，走出室內，在外間見到魏獻儀，她撥弄半天湯匙，卻不見她多嘗一口，想來也是，什麽溫湯藥膳本就是旁人強塞給她的，而不是她需要的。
魏獻儀對待不必要的東西，她的態度向來如此無所用心。
在極天走後不久，太承抱著一件略有厚度的氅衣走了出來，懷裏鼓鼓囊囊的，他默不作聲地走到了魏獻儀的身後，單只手打理起魏獻儀仍是濕黏的長發。
冰涼的發絲落在掌心裏，讓他更加想要關心她，“是很冷嗎？”
魏獻儀不冷。
但是她看著在碗中起起伏伏的湯匙，她也沒說話。
太承將氅衣披在魏獻儀的身後，動作輕和地握住魏獻儀的長發，用起靈力一點一點將它們弄幹後，太承才松懈一顆緊繃著的心。
“是味道不好嗎？”太承看到魏獻儀把弄著調羹，卻不起動作去品嘗藥膳。
魏獻儀看了他一眼，握住湯匙在碗裏攪了攪，然後給太承舀了一勺，向他唇邊遞過去。
“嘗嘗看。”
他如魏獻儀期望的那樣張開了唇，含入半邊湯匙，內裏盛放的湯水入喉，和他之前在後院單獨品嘗過的味道並無不同，也就是說沒那麽難吃。
……但或許魏獻儀和他的口味不同，他喜歡的她並不喜歡。
想到這種可能，太承怔了怔，他掀動眼睫，有些磕絆地告訴魏獻儀說道：“的確不甚可口。”
說話的時候，太承已然從魏獻儀手裏取過被她長久握著的一碗，他甚至能感受到魏獻儀在碗身上面留下的溫度。
他又低聲向魏獻儀保證，往後會做些更合適的，在這之後，太承就想要將這碗打上“失敗”標簽的藥膳收起來。
但是魏獻儀不讓。
在太承微有疑惑的目光裏，魏獻儀握住了他的手，準確來說是掐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“你總端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，是什麽意思？”魏獻儀的視線瞥著那碗藥膳，“我身體很不好嗎？”
她擡眸看向太承。
“沒有，我……”
“還是你想讓我身體更好一些？”魏獻儀又說道。
乍一聽並無異處，所以太承點了頭，“是，我想讓你好好的。”
魏獻儀順勢提問出關鍵。
“為什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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唇面移開之時，那點餘溫消散，只剩下他清凜冷淡的氣息。他仍然俯著身體，眼眸微掀，直視無礙地望著魏獻儀。
他眼中沒有分毫波動，沈沈的如墜一片輕絮，看似朦朧了他的眼神，實則是在掩住他眼底的淡漠寡情。
“夠了嗎？”天道啟唇，與魏獻儀距離極近地詢問她。
魏獻儀不知道他口中“夠了”二字究竟意在何處。
但如果是不久前他所做的舉動，那麽她想——遠遠不夠。
被扯住衣襟時，他毫無防備。望著魏獻儀倏忽逼近的眉眼，他不舒服地擰了下眉頭，隨後別過臉去，不再看她。
“松手。”衣襟又被收緊一些，最邊緣處貼合在他的脖頸上，他低聲責令魏獻儀。
魏獻儀觀望他許久，吐字緩慢：“你做得，我做不得。”她語氣平淡地講出了他這糟糕透頂的態度。
天道再怎般頑固不化，聽到此刻魏獻儀的話音，也能明白她不滿也不喜歡他們之間的相處方式。
“沒有。”他回眸瞥向魏獻儀，他其實不想與她解釋太多，但還是給出了一個不像樣子的潦草回覆。
魏獻儀沒有松開他，指骨一動，反而將他拉得更近一些，“你覺得你應該做這件事嗎？”
天道完全知道魏獻儀在說什麽，無非是他方才親近了她。
“吾不在意。”他說。
魏獻儀看著他，卻不是想看他理所當然地頷首回應。
他的回答將她逗弄笑了，魏獻儀起了微笑，“你不在意？”
那他是覺得，該在意的是她，對麽？
“不在意……”魏獻儀反覆琢磨起從他口中講出的這話。
越想越覺得可笑。
他們之間，究竟是誰一直在糾纏顧意，是誰不肯罷休，是她嗎？
不是。
是他啊。
從魏獻儀的反應來看，天道已明白不妥，卻不想為此多言。
天道閉了閉眼，幾息過後他睜開眼，極為專註地看向魏獻儀，“你一直都想到此為止，卻從沒有真正實現過……”
“那現在，就到這裏。”他話音一頓，擡手扯下魏獻儀拽住他衣襟的手指，“結束一切的恩怨仇恨，放下過去，封陽神境外有臨月之域，那是很多年前為你備下的一片萬方神境，只待你了結塵俗緣分……”
“尊神臺居上者不可輕定誓約，所謂情理名分，也不過是一道心念，不要緊。”他這樣說道。
“……往後萬事有吾。”說到這裏，天道莫名地升起三分躑躅，聲音也更低微一些。
而魏獻儀卻是從始至終都沒有半分反應，時間一長，她才從沈沌的心思間回過神，魏獻儀看了他一眼，淺淡眸光。
“你……不高興？”
他發現魏獻儀正以一種奇異的目光看著他，不經思考，他準確地說出了魏獻儀此刻心境，但他卻沒有辦法知道原因。
半晌，魏獻儀並不言語，他呢，也從沒想過深究。
他說過他不在意，不單是對那一件事，是對所有，對萬事萬物他都不甚在意。
指尖運起靈力，隔空揮起魏獻儀的手，攤開魏獻儀的掌心後，天道將臨月神境的紋印匯在她的手心之上，閃爍著的微光是他贈予她的禮物。
“這是……”
還不等他告訴魏獻儀具體，魏獻儀看也不看，反手揉碎了掌心裏多出來的東西，“你覺得我需要這些？”
他斂聲，靜默。
他回答不了。
就是因為他一直不懂魏獻儀的所思所想，所以才會在今時今日仍留下此種難解的困局。
但是他明白他現在一定需要做些什麽，才能讓魏獻儀覺得他沒那麽……冷漠。
“你的話本游戲，你說開始就開始，你想結束就要結束。”魏獻儀看著他，依舊平靜地陳述起在他們之間正在發生的事實。
“為什麽總要將自己的意志強行加註在旁人身上？”她問他，聲音裏逐漸起了不解疑惑之音，而除此之外，天道分明聽到魏獻儀的一聲不明意味的笑嘆。
然而這一聲略顯輕薄的笑嘆過後，魏獻儀便再沒有了其他舉動。
他不知道魏獻儀要做什麽。
但不論她想做什麽，都該在他的應允之下才能去做。
他不想的事情，她便不能做，他的態度一直都是如此，他的態度從未有過改變，只是往先的魏獻儀時常會選擇違逆他的心意。
包括這一次，也是的。
天道早有預感。
“要怎樣你才能肯接受？”接受他的條件，接受他的提議，也是接受他本身。
他真誠地詢問魏獻儀。
他早就看不透她的心思了，“不論怎樣，吾都會滿足你。”
聽到這一句，魏獻儀臉上徹底淡去了本就不真切的笑容。
“如你所言，就到這裏結束。”魏獻儀當然可以接受天道原先的提議，一切的一切源起於他，經歷了這麽多事情，再多糾纏，魏獻儀也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麽模樣的結果。
“至於你……我不願再見你。”魏獻儀可以接受所謂“和解”，讓她不能接受的是他。
和天道所想一樣，她總是會給出於他戛然相反的答案，好就好在，他對她從未有過期待。
他望著魏獻儀，無聲片刻，終還是在魏獻儀泛著冷意的目光裏，輕微搖了搖頭。
“不可。”他說。
語聲何其清冷果決。
僅僅二字，魏獻儀原先看他還算“平和”的眼神一下子就變了。
又是這樣。
永遠是這般，表面上對她懷柔以待，實則還是那副舊模樣，執迷不悟到了極端。
偏偏他不曾認為自己有哪裏不做錯說錯，反倒問她，“怎麽了？”似乎是真心想要理解魏獻儀此刻的想法。
魏獻儀的心腔裏不上不下地橫著一口氣，不得輕易抒出。
因為魏獻儀長久沒有開口，另一邊他也始終保持靜默，紅燭燃盡，立在桌面一角的燭臺搖搖欲墜，一下子從桌角處歪斜墜地。
天道沒有回頭，他略微往後方伸手，殘留溫熱的靈燭液體的燭臺就落到了他的手中。
處理好手裏的殘燭液體後，他擡眸，目光沈沈地望著魏獻儀。他其實想開口，卻根本不知該從何處言說，她是他紙上的人偶、筆下的人設，她本該是這無垠天地間最可以貼合他心意的人，可她不是。
思索一二，天道嘗試著靠近魏獻儀，他與她之間本就相距甚短，如今更不過只是半步之遙，半步過後，他便能輕易的時候抵住魏獻儀的鞋尖。
鞋面相墜的珍珠為之一晃。
“為何不語？”他照舊這般問她，凝望著魏獻儀。
魏獻儀搖了搖頭，沒有說話。
“你當真舍不下凡世之緣？”他揣測著她的心意。
“是又如何？”魏獻儀瞥了他一眼。他這話問得著實可笑，早在初逢面之時，她就告訴了他，她不會留下的決心，現在卻又表現出毫不知情、意欲委婉大度的模樣。
聽到魏獻儀的回答，天道一時無言，他不懂那些凡塵俗物有什麽值得她留戀的。
而現在更重要的，是他該固執己念還是選擇妥協？
又或者有無折中的辦法……
天道神思紛飛，一念一念如波濤重疊，等他訝於自己的一夕千念之時，這些不算濃稠的一線念想已為他做出了選擇。
在做那件事之前，他看了看魏獻儀。如果說第一回，是想試探魏獻儀的心意，那麽第二回便是想將她留住。
他可以的。
“不論神域還是修真界，都是一樣的。”天道將這二者畫上等號，他依然冷靜且沈著地親近她。
而魏獻儀可能還沒有明白他所說的“一樣”指的是什麽。
直到他靜默著，將透著涼意的嘴唇觸碰在她的臉頰上，很輕的一下，他眼眸低垂，平淡不已，全程沒有多餘的表情。
他態度僵硬地做完這件事，便如同完成任務一般，之後他拂開面前與她相連的衣裳，定定站到魏獻儀的身前。
動作一氣呵成，毫無連連阻隔。
魏獻儀楞住。
旋即就有紛繁思緒侵入她的腦海之中，魏獻儀並沒有因為他的冒犯而產生別樣情緒，過分的平靜。
在這之後，天道很平常地擡起臉，想到魏獻儀，他隨意朝她看去一眼，卻只此一面，移不開眼神。
魏獻儀立在原來的位置上，在察覺到他的目光時，魏獻儀才擡眼看了看他。
她沒什麽反應，對他在明面上表現出的誠懇、熱情、真實……也都一無所知一般，她是沈默的也是冷漠的。
他與她之間，仿若隔著一道透明的屏障，明明他已經觸碰到她、親近到她，可她還是一如既往對他視而不見。
是他做的不對？
還是他做的不夠好？
……不都是這樣？
不知不覺中，他的疑惑越來越多，堆疊相加，由此形成了難以抑制的心言。
“你……”他開口，覆折眉，也生出遲疑，而沒有將話說出口。
天道的確覺得怪異，可他卻不能將這種感覺清晰地說出口。
後背起了一股酥意，慢慢向她靠近，迎著魏獻儀的視線學著旁人在她臉上、唇上落印。
一而再，如今是再而三。
她沒有推開他。
可她卻是面無表情，沒有因此抒發出半分與之相關的情愫。
真正的絕望，不是拒絕他，而是在他做過一切努力後，卻仍然只能得到她的冷待。
他眼眸一顫。
清醒過後，他下意識地推開了魏獻儀，眼見她朝地面摔去，他卻往後退了一步。
他對她的柔情是假，可沒想到她也沒有還給過他真心。
被戲弄了。
還是他主動上前讓她戲弄的。
冰冷的視線垂落在魏獻儀的臉上，天道註視著她，猶如一片凜然冰塵拂落在她身上，卻不能將她的身軀刺痛。
魏獻儀被他推到地上，還沒站得起來，一襲本該用作成婚的紅衣在她身上穿皺，她擡手，捋順了衣袖，慢慢從地面起來。
此刻，一派巍巍、居高臨下是他，坐擁封陽神境、不願放她離開的也是他。可明明已是如此，意冷消殘的……卻也還是他。
魏獻儀滿不在意地對他笑了笑，在此刻並不美妙氛圍裏只會顯得她過分漫不經心。
半晌後，天道不遮不掩，凝視她時，眼裏如覆冰霜淩玉。
“出去。”他冷著聲音。
神識脫離神域，魏獻儀清醒時，雙目隱隱生痛，她只好閉著眼睛來緩解這份不適。
“他”將她留在絕對空間的時間越來越長了，次數也越來越多，近期頗為頻繁，魏獻儀不知道下一次會否就是明日夜。
這顯然對她的身體已經造成了一定的影響，可是“他”卻不會在意魏獻儀現世的處境。
在魏獻儀半昏半醒的期間，有人向她輸送一段靈力，溫和的手指搭在她的腕處，將源源不斷的溫暖靈息註入她體內，還幫魏獻儀撥開了臉上碎亂的頭發。
不知過了多久，魏獻儀恢覆了意識。身體如墜重物，折騰了片刻，魏獻儀才從床榻上起身。
從洗浴池內出來時，濕潤的長發垂在魏獻儀的臉頰兩側，卻並不貼近她的臉，只在魏獻儀的肩膀處緩慢滴水。
回去室內，魏獻儀剛打開門就察覺到了有不速之客的存在。魏獻儀立在門口，往裏面望去，透過茜色屏風，隱隱可見一道身影。
魏獻儀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靈息，他若有心，該知道是她才對。
未過多久，他從屏風後繞出來，卻只是立在屏風一側，茜色如織如影，覆在他的衣擺上。
暗龍極天見到她，略有詫異，不過也僅是半分驚訝而已了。
他將視線從魏獻儀的臉上往下防移去，眼神清清淡淡地盯在她小腹上，極天饒有興致地問她：“若你得有後嗣，該讓小家夥稱呼我一句什麽呢？”
在他說出這句話後，即便與她之間隔著較遠的一段距離，極天也感受到了來自魏獻儀的冷視。
可他卻並沒覺得有何處惹了魏獻儀的不快，收起打量的目光，極天不輕不重地對魏獻儀笑一下。
魏獻儀的臉色為此很不好。
也是極天難得能看出的，她真切不滿的情緒。
就在氛圍僵硬到極點的時刻，一人自外匆匆趕來，一眼望見立在門前邊緣處的魏獻儀，有些欣喜地開口：“何時醒的，我做了藥膳給……”
魏獻儀微微側過身體，太承自然而然就見著了在房間內部站著的極天。
極天如同此先對待魏獻儀一般，也對他不冷不熱地笑了下。
太承匆忙避開了極天賦有深意的目光，他仍望向魏獻儀，只是這一回開口卻多了些許躊躇，“要不要坐下來嘗一嘗。”
太承擡起手裏端住的玉盤，又輕聲補充一句：“這是我做的。”
太承的眉眼依舊，並未因為魏獻儀從絕對空間中走出一遭，而起了什麽變化。
望著太承明凈若新雨的面龐，魏獻儀回身瞥了眼裏面的人，她回頭，看著太承說道：“我不想再見到他。”
極天說了很不中聽的話。
至少從他口中聽到，魏獻儀就是覺得不中聽。
所以太承與極天之間究竟有什麽聯系，魏獻儀是不會管這個的，她不想再見極天，就是要太承也不要再見他。
太承懂得。
他沒有思考太久，就應下了魏獻儀的話。
眼見魏獻儀從他手裏接過盛放著一盅溫湯的玉盤，似是有細密水珠滴落在他的手上，引起太承的心思，之前太過專註於與她對望，沒有註意到她濕潤長發正浸著後背衣裳。
一時間，太承微微蹙起眉。
將魏獻儀安置在外間室內坐下後，太承匆忙進了臥室，取出一件氅衣。
中途，太承走過極天的旁邊，聽到他問了一句：“您同她說了那件事嗎？她方才看起來真是極不樂意……您真的確定您能留下？”
聽到極天的最後一個問題，太承慢下了腳步，雙臂緊抱氅衣。
“別再說了。”他真的很少會對旁人用起這種急切而又充斥責令的口吻。
“可她遲早會知道。”極天扯了扯唇角，視線往外面的魏獻儀的身上飄去，可是她早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了，看過去，也不能將她納入眼中。
“……我會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訴她，不需要你來費心。”太承委婉地表示了對極天現在這種行為的拒絕。
“這樣啊。”極天回應了聲，他看著太承仙，“您能做到哪一步呢？恐怕是從第一步起，她便不能接受才對。”
落下如此篤定的一句話，極天再也不看他一眼，他擡步離開，走出室內，在外間見到魏獻儀，她撥弄半天湯匙，卻不見她多嘗一口，想來也是，什麽溫湯藥膳本就是旁人強塞給她的，而不是她需要的。
魏獻儀對待不必要的東西，她的態度向來如此無所用心。
在極天走後不久，太承抱著一件略有厚度的氅衣走了出來，懷裏鼓鼓囊囊的，他默不作聲地走到了魏獻儀的身後，單只手打理起魏獻儀仍是濕黏的長發。
冰涼的發絲落在掌心裏，讓他更加想要關心她，“是很冷嗎？”
魏獻儀不冷。
但是她看著在碗中起起伏伏的湯匙，她也沒說話。
太承將氅衣披在魏獻儀的身後，動作輕和地握住魏獻儀的長發，用起靈力一點一點將它們弄幹後，太承才松懈一顆緊繃著的心。
“是味道不好嗎？”太承看到魏獻儀把弄著調羹，卻不起動作去品嘗藥膳。
魏獻儀看了他一眼，握住湯匙在碗裏攪了攪，然後給太承舀了一勺，向他唇邊遞過去。
“嘗嘗看。”
他如魏獻儀期望的那樣張開了唇，含入半邊湯匙，內裏盛放的湯水入喉，和他之前在後院單獨品嘗過的味道並無不同，也就是說沒那麽難吃。
……但或許魏獻儀和他的口味不同，他喜歡的她並不喜歡。
想到這種可能，太承怔了怔，他掀動眼睫，有些磕絆地告訴魏獻儀說道：“的確不甚可口。”
說話的時候，太承已然從魏獻儀手裏取過被她長久握著的一碗，他甚至能感受到魏獻儀在碗身上面留下的溫度。
他又低聲向魏獻儀保證，往後會做些更合適的，在這之後，太承就想要將這碗打上“失敗”標簽的藥膳收起來。
但是魏獻儀不讓。
在太承微有疑惑的目光裏，魏獻儀握住了他的手，準確來說是掐在了他的手腕上。
“你總端來這些奇奇怪怪的東西，是什麽意思？”魏獻儀的視線瞥著那碗藥膳，“我身體很不好嗎？”
她擡眸看向太承。
“沒有，我……”
“還是你想讓我身體更好一些？”魏獻儀又說道。
乍一聽並無異處，所以太承點了頭，“是，我想讓你好好的。”
魏獻儀順勢提問出關鍵。
“為什麽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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